眼神中甚至连一丝惊讶或愤怒的涟漪都未曾泛起。他就像一尊早已看惯秋月春风、听遍是非成败的石像,任由对方激昂的言辞如同雨水般滑过光洁的表面,不留痕迹。他等刘瑾将满腔的怨气几乎倾泻完毕,才缓缓开口,声音依旧平和,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、洞明世事后不容置疑的沉稳:
“瑾儿,”他唤道,语气如同长辈在教导不懂事的孩童,“你可知,如今这煌煌天下,万里江山,是谁家之天下?”
刘瑾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,下意识地、带着几分不情愿地回答道:“自然是……是大魏……是刘……是魏帝陛下的天下……”
“既知是大魏天下,”刘协打断他,目光如同古井,深不见底,仿佛能照见对方内心那点不甘的鬼祟,“魏帝陛下宽厚仁德,念及旧朝情谊,未行那斩草除根之事,反而许我等前朝宗室一席安身立命之地,赐予爵位俸禄,使我等不必如丧家之犬般颠沛流离,能于此浊鹿城中,安享太平,读书度日,免受冻馁之苦。此等胸襟气度,纵观史册,历代鼎革之际,几人能有?这已是莫大的恩典,天高地厚之恩。”
他顿了顿,不再看刘瑾那变幻不定的脸色,缓步走到水榭中央那张打磨光滑的石桌前。桌上放着一套素雅的紫砂茶具,旁边一个小巧的红泥炭炉上,坐着那把同样色泽深沉的紫砂壶,壶嘴里正冒出丝丝缕缕、几乎看不见的白汽。他提起壶,动作稳定而舒缓,为自己面前那只小小的、内壁已积了厚厚茶垢的紫砂杯,斟了一杯早已泡得颜色深浓、近乎酱褐色的茶汤。一股浓郁苦涩的茶香,伴随着热气弥漫开来。
“郭司空所言,‘天下初定,当与民休息’,未必没有道理。”刘协轻轻呷了一口那滚烫而极苦的液体,仿佛那灼热与苦涩,正合他此刻的心境,能压下心底那偶尔还会泛起的、不合时宜的酸楚,“国库艰难,削减些不必要的开支,用于赈济灾民,用于巩固边备,用于兴修水利,此乃是治国之正道,亦是仁政。我等既食魏禄,受魏恩,便当知足,体恤君父之难。岂可再因些许岁俸之增减,便心生怨望,甚至妄图非分?”
他放下茶杯,目光再次落在刘瑾身上,那目光平静,却带着千钧之力,压得刘瑾几乎抬不起头来。“至于正统……呵呵,”他发出一声极轻的、带着无尽沧桑与彻底悟透的自嘲,那笑声短促而空洞,如同秋叶坠地,“汉室气数已尽,神器更易,此乃天命,非人力可挽回。强求不得,亦……不应再求。执着于往昔荣光,不过是画地为牢,徒惹烦恼,甚至……会招致杀身之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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